今天繼續(xù)元好問《論詩三十首》,第二十四首:
有情芍藥含春淚,無力薔薇臥晚枝。
拈出退之山石句,始知渠是女郎詩。
這首詩又是一褒一貶。前兩句引用了秦觀兩句詩,第三句點出了韓愈詩的,對比之下,秦觀的詩過于陰柔。
這兩句,出自秦觀的《春日五首 其二》:
一夕輕雷落萬絲,霽光浮瓦碧差差。
有情芍藥含春淚,無力薔薇臥晚枝。
輕雷聲中,無邊雨絲飄灑在空中。清晨的陽光灑落在碧瓦上,浮光閃爍。沾染露水的芍藥,如同含著淚水。薔薇花,被雨落壓彎,無力地臥到在地面上。
無力薔薇臥晚枝,也有版本是無力薔薇臥【曉】枝。《春日五首 其一》寫道:
幅巾投曉入西園,春動林塘物物鮮。
卻憩小庭才日出,海棠花發(fā)麝香眠。
第一首寫的是春天太陽剛剛出來的早晨。所以一夕應(yīng)該是一夜,臥晚枝應(yīng)該是臥【曉】枝,似乎更合理些。
《王直方詩話》中提到:
“東坡嘗以所作小詞示無咎、文潛曰:‘何如少游?’二人皆對曰:‘少游詩似小詞,先生小詞似詩!
詩莊詞媚,秦觀是宋詞婉約派的大家,但是他的這首詩也充滿了婉約詞的柔媚。也因此受到了元好問的批評。
不過,這兩句的觀點,并不是出自元好問,《中州集·擬栩先生王中立傳》中寫道:
“予嘗從先生學(xué),問作詩究竟當(dāng)如何?先生舉少游《春雨》詩云:‘有情芍藥含春淚,無力薔薇臥晚枝’,此詩非不工,若以退之‘芭蕉葉大梔子肥’之句較之,則《春雨》為婦人語矣。破卻工夫,何至學(xué)婦人!”
元好問向王中立請教如何作詩。王中立舉例了秦觀的這首詩:有情芍藥含春淚,無力薔薇臥晚枝’。
王中立說,如果要評價秦觀的詩好不好,我們可以和韓愈的‘芭蕉葉大梔子肥’比較一下。
看了韓愈的詩,對比之下,秦觀的作品像婦人詩。我們費了那么多功夫,何至于去學(xué)婦人之語呢?
元好問的這兩句,有些譏諷揶揄之意:拈出退之山石句,始知渠是女郎詩。
這種口氣,有點像他自己所批評的“俳諧怒罵”:
俳諧怒罵豈詩宜?《論詩三十首》之23
附錄:芭蕉葉大梔子肥,出自韓愈的《山石》:
山石犖確行徑微,黃昏到寺蝙蝠飛。
升堂坐階新雨足,芭蕉葉大梔子肥。
僧言古壁佛畫好,以火來照所見稀。
鋪床拂席置羹飯,疏糲亦足飽我饑。
夜深靜臥百蟲絕,清月出嶺光入扉。
天明獨去無道路,出入高下窮煙霏。
山紅澗碧紛爛漫,時見松櫪皆十圍。
當(dāng)流赤足踏澗石,水聲激激風(fēng)吹衣。
人生如此自可樂,豈必局束為人鞿?
嗟哉吾黨二三子,安得至老不更歸。
袁枚《隨園詩話》卷五,為秦觀打抱不平:
“元遺山譏秦少游詩云......此論大謬。芍藥、薔薇原近女郎,不近山石,二者不可相提而并論。詩題各有境界,各有宜稱。
袁枚說,芍藥、薔薇自然與女郎相近,山石自然不可柔媚。把詠花的詩,和韓愈的韓愈的《山石》對比,并不合適。兩首詩各有境界,不適合比較。
明朝人瞿佑則在《歸田詩話》中說到:
遺山固為此論,然詩亦相題而作,又不可拘于一律。如老杜云:‘香霧云鬢濕,清輝玉臂寒!泔w蛺蝶元相逐,并蒂芙蓉本自雙!嗫芍^女郎詩耶?”
杜甫《月夜》詩云:
今夜鄜州月,閨中只獨看。
遙憐小兒女,未解憶長安。
香霧云鬟濕,清輝玉臂寒。
何時倚虛幌,雙照淚痕干。
如果因為兩句詩,就把杜甫也歸類為女郎詩,大家都知道不合適。那么對于秦觀,是不是也有點苛刻勒了?作詩,總是有不同的題目、不同的題材,不能過于武斷地去評價一個詩人。
王敬之則以彼之道還施彼身,也用一首詩來反駁元好問, 其《小言集·愛日堂詩·讀秦太虛淮海集》云:
“異代雌黃借退之,偏拈芍藥女郎詩。詩心花樣殊今古,肯有香奩知不知?
五代韓偓的《香奩集》可以傳世,為什么秦觀要受到這種揶揄呢?
薛雪(1681-1770年)《一瓢詩話》中也寫道:
先生休訕女郎詩,山石拈來壓晚枝。千古杜陵佳句在,云鬟玉臂亦堪師。
元好問生活在尚武的金國,他在《論詩三十首》中一直推崇的正體,也是以建安風(fēng)骨為楷模。
因此,他喜歡韓愈的雄渾剛健,看不上秦觀的柔弱纖麗也很正常。
至于他評價秦觀為女郎詩,未免尖刻。不過,這種比喻倒是形象鮮明,令人印象深刻。所以,也引起那么多人的注意和爭議。
@老街味道
元好問《論詩三十首》23,今人合笑古人拙,除卻雅言都不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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