歷史的天空:翻開南宋琴師汪元量的詞作,解密一片片塵封的歷史煙云
公元1276,南宋朝廷奉表降元。元世祖忽必烈詔令宋室三宮人員北遷大都。汪元量以宮廷琴師身份隨宋室到了元大都。他親眼目睹了南宋奉表降元的真實一幕,也親身經(jīng)歷了宋室北上大都的生活。
對于歷史事件,有專門的史官會進行記述,史官往往會客觀地秉筆直書,記述人物言行、事件的前因后果、來龍去脈等,但對于歷史事件中人的情感心理不會做過多的描寫,史官也不會添加個人主觀情感。
汪元量,南宋宮廷琴師,又是一名精通音律的詞人,以歷史事件的親歷者和見證人的獨特視角,記錄下了宋元易代時的真實歷史事件,并以文人特有的細膩筆法和情感體驗藝術(shù)化地再現(xiàn)了這一歷史事實,這在很大程度上彌補了史料的不足之處。

汪元量,1241年(宋理宗淳祐元年)生,字大有,號水云,錢塘(今浙江杭州)人,南宋末年詩人、詞人,著名琴師,精通音律。
清代厲鶚《宋詩紀事》記載:“當度宗時,(汪元量)以善琴出入宮掖!倍茸冢词撬味茸,南宋第六位皇帝,1264-1274年在位。據(jù)此推斷,汪元量在入宮時大致在二十多歲。汪元量入宮時,南宋政權(quán)已是風雨飄搖,內(nèi)憂外患。
南宋理宗瑞平二年(1235年),元朝軍隊正式進攻南宋,從而拉開了攻滅南宋的戰(zhàn)爭序幕。經(jīng)過長達40年的戰(zhàn)爭,至宋恭帝德祐元年(1275年)秋,元朝三路大軍已逼近南宋都城臨安。

1275年的元宵節(jié)來臨之際,臨安城中的燈光依然如往年那樣璀璨。城外已是大兵壓境,城中百姓人心惶惶,雖然有節(jié)日的襯托,但人們沒有什么心情歡度節(jié)日,氛圍大不如前。
而就在幾天前的朝會上,主持朝政的謝太后也發(fā)現(xiàn)宮廷大殿里很多平日參政議政的大臣都不見了,細問之下才知道,原來很多大臣都已攜家?guī)Э谔与x了臨安,連左丞相留夢炎也跑了《宋史》記載如是記載此事:“京朝官聞難,往往避匿遁去!
汪元量在元宵節(jié)這天耳聞目睹了臨安城宮內(nèi)宮外的景象,這一切讓他深有感觸,隨即寫下了詞作《信言玉女·錢塘元夕》:

元宵節(jié)是宋代的法定節(jié)日,元宵放燈的時間為期三天,正月十三日就開始放燈。
與汪元量生活在同一時代的文學家吳自牧,曾寫過一本介紹南宋城市風貌的著作《夢梁錄》,書中生動地記載了臨安城的元宵節(jié)盛況:“元夕之時,自十四為始,對支所犒錢酒。十五夜,帥臣出街彈壓,遇舞隊照例特犒!油鯇O,五陵年少,更以紗籠喝道,將帶佳人美女,遍地游賞。人都道玉漏頻催,金雞屢唱,興猶未已。甚至飲酒醺醺,倩人扶著,墮翠遺簪,難以枚舉。至十六夜收燈,舞隊方散。
南宋臨安(杭州)的元宵節(jié)日氛圍,也是早早就拉開了帷幕。正式的鬧花燈時間尚未開始,市民們已先試著放燈,街市上也已開始銷售各式各樣的花燈。杭州城的街市上也會出現(xiàn)很多支歌舞隊,表演傀儡、杵歌、竹馬之類的節(jié)目,表演者們身著節(jié)日盛裝,大戶人家經(jīng)常邀請這些歌舞隊前往表演。
南宋臨安城的元宵夜晚,從宮廷到民間,各種花燈爭奇斗巧。宮廷的花燈無疑最為豪華,一款出自宮廷匠人之手的名為“琉璃燈山”的花燈,高五丈,上面有各式人物,由機關(guān)控制,活動自如。至深夜,臨安城樂聲四起,放煙花百余架,煙花將城市的夜空點綴得絢麗多彩、美輪美奐。

臨安元宵節(jié)是南宋詞人常寫的題材,有的詞作是借元宵節(jié)渲染臨安的歌舞升平與繁華;有的卻從臨安城元宵節(jié)的今昔對比中,寄托身世之感、興亡之嘆,如劉辰翁的詞作《永遇樂·璧月初晴》《憶秦娥·燒燈節(jié)》等歌詞。
回到汪元量的元夕詞中,很顯然,這首詞作更具有特別的意義,與別的描寫臨安城元宵節(jié)的詞作都不相同。因為這首詞作于臨安城被圍之日,是詞人耳聞目睹之后的實景寫照,字里行間透露出更多的緊迫感和危機感。
詞作起句“一片風流,今夕與誰同樂”,寫詞人眼前的元宵夜依然一派熱鬧景象,但跟誰一起賞玩呢?大兵入境,臨安被圍,城內(nèi)人心惶惶,苦中作樂,顯然這個元宵夜已經(jīng)蒙上了與節(jié)日不相匹配的悲涼色彩。

接下來的六句,是詞人漫步臨安街頭的所見所聞,分別從臺館、青山、江潮三處落筆,表現(xiàn)出三種不同的意象。
第一層是“月臺花館,慨塵埃漠漠”二句。
詞作小序中寫道“錢塘元夕”,錢塘是臨安城的別稱。這兩句寫在元宵夜明亮的月光下,城內(nèi)臺館依舊林立花叢中,被各種節(jié)日的花燈裝扮一新,卻已經(jīng)彌漫著敵騎的塵埃。詞人的弦外之音是:戰(zhàn)爭的陰云籠罩在臨安城上,城市的繁華只是表象,潛伏的危機已經(jīng)來臨。

第二層是“豪華蕩盡,只有青山如洛”兩句。
青山如洛,就是指青山如常、青山依舊,這兩句透露出凄涼的意味。字面上指元宵節(jié)的繁華已逝,只有青山依然秀美。詞人明寫臨安城元宵節(jié)的繁華今不如昔,實則指宋朝昔日的整個太平景象已蕩然無存。這是詞人作為歷史見證人的深切體會。
第三層是“錢塘依舊,潮生潮落”兩句。
詞人來到城外的錢塘江邊,目之所及的錢塘江洶涌澎湃、潮漲潮落,壯觀景象依舊如故。詞人似乎在幽怨江潮的無情:錢塘江不關(guān)心人間興衰。

這首詞的上闋寫詞人在臨安城的所見所聞,而下闋則是空間的轉(zhuǎn)換。詞人漫步臨安街頭,倍感凄涼,他無心再看,然后又回到宮中,并寫下了他看到的三種宮內(nèi)景象:燈光、玉梅、昭君三。
第一層是“萬點燈光,羞照舞鈿歌箔”兩句,先寫往日的元宵節(jié)萬點燈火。
不管是宮內(nèi)還是宮外,往昔的元宵節(jié)到處都是火樹銀花、張燈結(jié)彩,一派節(jié)日的喜慶氣氛;如今卻是美景不再的場面!靶摺弊謽O為傳神,因為感覺到“羞”的正是詞人自己,這是詞人的情感體驗和感官映射。宮內(nèi)的珠光寶氣與宮外的萬家燈火交相輝映,這種場面越是華麗,詞人內(nèi)心越覺得羞,這兩句最能反映詞人獨特的視角和心理活動。

第二層是“玉梅消瘦,恨東皇命薄”兩句,東皇指春神。
詞人看到宮中的梅花也已凋殘,梅花似乎也在怨恨春天流逝,其實這兩句也暗指宋室妃嬪們的自嘆。汪元量作為琴師侍奉后宮,以其精湛的琴藝和卓絕的才華深得器重,而宮闈中有如王昭儀(王清惠,后文會寫到)等人也是精通音律之人。
第三層“昭君淚流,手捻琵琶弦索”兩句。
捻,琵琶彈奏指法之一,用左手手指按弦在柱上左右捻動。這兩句還是寫后宮妃嬪,詞意要比第二層更深。后宮中沒有節(jié)日應(yīng)該有的喜慶氣氛,而是一種低沉哀傷的壓抑之情。南宋的后宮妃嬪們也預(yù)感到了王朝的命運,一股悲涼的氣氛籠罩在后宮中,她們無能為力,只能以“手捻琵琶弦索”這種方式度過元宵節(jié)。

全詞在“離愁聊寄,畫樓哀角”的蒼涼余音中曲終闋盡,緩緩落下帷幕。這兩句寫后宮的妃嬪們滿腔愁怨無處訴說,只能寄托在那幽咽的號角聲中。
有離愁的人不光包括后宮妃嬪,也包括詞人自己,更是整個南宋宮廷的象征。在元宵佳節(jié)里,本來應(yīng)該是笙簫歌舞宴樂的場面,作為琴師的汪元量此刻應(yīng)該正在移宮換羽、撥動琴弦為宴樂助興,而事實卻是畫樓里傳來凄楚幽咽的畫角聲。
彼時彼刻,從元宵夜晚的樓閣中傳來的哀鳴的聲音正是宮廷內(nèi)外所有人的心聲,也正是風雨飄搖、內(nèi)憂外患的南宋宮廷的真實寫照。

宋恭帝德祐二年(1276)正月,元丞相伯顏率軍攻至宋都城臨安東北的皋亭山,宋朝謝太后上傳國璽出降。
二月,元軍入臨安,宋室三宮皆被元兵俘虜,史稱“德祐之難”。三月,宋恭帝、后宮妃嬪、宮女、侍臣、樂官等三千余人被押解北上,宮廷琴師汪元量也在其中。他們在北行途中,夜經(jīng)淮河,舟中有一位宮女彈琴,琴聲凄婉,如怨如訴。
汪元量聽到琴聲,觸發(fā)了他內(nèi)心深處的隱秘角落,眼前的一幕引起了他強烈的共鳴,于是寫下了這首《水龍吟·淮河舟中夜聞宮人琴聲》:

全詞以“鼓鼙驚破霓裳,海棠亭北多風雨”起筆,大意是說:戰(zhàn)亂的繁鼓聲,驚破霓裳羽衣的輕歌曼舞,海棠春睡的亭北,驟然一陣凄風苦雨。這樣的起筆,格調(diào)飽含深意,因為詞人借用唐玄宗時期安史之亂的典故來寫南宋亡國的巨變。
歷史是何其的相似,當年的安史之亂爆發(fā)前夕,唐朝宮廷依然沉浸在霓裳羽衣曲的旋律中,朝廷上下一派歌舞升平,就是在這種景象中安史之亂爆發(fā)。白居易在《長恨歌》中寫到“漁陽鼙鼓動地來,驚破霓裳羽衣曲”。
詞人借古寫今,以唐代安史之亂為切入點。直接指出了南宋朝廷偏安一隅,沒有從歷史上的前車之鑒中汲取教訓(xùn),導(dǎo)致江山易代,最終淪為階下囚的屈辱與痛苦。宋元易代是詞人難以接受的事實,更是令詞人萬分震驚的事情。

以下三句,兼用金人滴淚的典故寫宋元易代、宋室北上的悲哀,詞人用四字概括,形象而貼切。宋室受降之后,三千余人被押解北上,千里迢迢,行程苦不堪言。
接下來三句緊承上句,是詞人對抵達北地之后困苦生活的設(shè)想。繼而又回顧自城陷國破以來的情景,大意是說:駱駝背上,搖搖晃晃淚眼模糊,押解的鐵騎,一路巡防一路催逼,驚悸不定從朝到暮。
上闋后四句大意是說,故都啊,城外一席冷宴,辭別得那么倉皇急促,北上的錦帆龍舟,空載衰殘的春色歸去。這幾句是詞人引用歷史典故,對“苦”字的表象與含義的反向闡釋:當年隋煬帝從洛陽出發(fā),沿大運河南下巡幸江都(揚州)時所乘的舟船,極盡豪華。
而汪元量和宋室一行正好是北上,南下和北上在詞人眼里都是亡國之事,詞人筆下載春歸去的船只,也極具象征意義。宋室北上的出發(fā)時間,正是三月,暗指宋元更迭的時間節(jié)點。這幾句既是北上行程的實況寫照,又是南宋國運已盡,詞人無力回天的感慨。

下闋寫船經(jīng)淮河時詞人的感受。開篇三句大意是說:遠望江南如畫的半壁江山,可嘆江淮兩岸拱手相送,已非吾土。
詞人在船上放眼望去,淮河兩岸的風景是如此優(yōu)美,然而詞人此時看風景的心情是復(fù)雜的。南宋半壁江山已經(jīng)改朝換代,身后的故國漸行漸遠。
“受降城下,草如霜白,凄涼酸楚”,大意是說:受降城下如茫茫秋霜白草干枯,北去的殘余生涯將是無盡的凄涼酸楚。這三句還是詞人的設(shè)想:他想到以后的生活,不禁悲從中來,心中不禁泛起陣陣酸楚。

“粉陣紅圍,夜深人靜,誰賓誰主?”這三句寫詞人的目光由遠及近,不再是回顧身后的故國,而是將目光移向舟船。此時已是深夜,詞人看見在狹窄、逼仄的舟船中,妃嬪、宮女們擁擠入眠。
曾經(jīng)的尊卑有序不復(fù)存在,如今她們有著相同的身份——階下囚。舟船中主奴難辨,不分賓主,這三句從家國命運寫到個人遭遇,是南宋后宮妃嬪和詞人被俘北上的歷史紀實。
詞作最后三句寫詞人的目光聚焦在彈琴的宮女身上:此時的淮河水面靜寂、幽曠,唯獨那位同樣愁腸滿腹的宮女,在孤燈下?lián)崤傧,奏出如怨如訴的琴聲。
這琴聲回蕩在水面,回蕩在詞人耳邊,撩撥著詞人憂傷的心緒。全詞在“對漁燈一點,羈愁一搦,譜琴中語”中曲終闋盡,這三句照應(yīng)序言“淮河舟中夜聞宮人琴聲”,以幽曠的琴聲收束全篇,意味深遠,讀來耐人尋味。

這首詞情景交融,意味深長,讀來讓人動容,上闋重在鋪陳背景,下闋緊扣主題,著重展示宋室成員被俘北上、舟行淮河時詞人的見聞和感受,詞作在寫作手法上也極具特色,主要表現(xiàn)在以下三點:
一是虛實結(jié)合,舟行淮河的見聞和行程是寫實,回憶和設(shè)想是寫虛;二是時空拓展,將宋室北行的行程從行前寫到當下,又寫到今后;三是感情基調(diào)的統(tǒng)一,貫穿全詞的是驚和苦的悲涼感情。
這樣的寫作手法避免了詞作在章法上的平鋪直敘,顯得跌宕起伏而又真切感人。詞人以抑揚頓挫的旋律、流暢奔放的文筆,對所見所聞、所思所想做出了周詳而細致的描述?梢哉f,這首詞是聲情并茂、情景交融的文學藝術(shù)珍品,也是以歷史事件為題材的歷史紀實。
由宋入元的山河之慟,在同時代的詞人筆下都有反映,如王沂孫、張炎、周密、蔣捷等人,但他們的詞作大多是詠物詞。汪元量的這首詞則不同,他將自己親歷的一幕做了記述,這就是:宋室一行3000余人被俘北上,舟船經(jīng)過淮河的生活感受和情感體會。

前文說到的王昭儀,就是王清惠,她在南宋末年被選入宮中,做了宋度宗的昭儀(妃嬪的稱謂),王清惠也精通音律。被俘前,汪元量曾作為琴師,侍奉宮廷,得識王清惠,他們的關(guān)系也是很好的。
宋末詞人劉辰翁在《湖山類稿序》中對汪元量如是介紹:“侍禁時,為太皇、王昭儀鼓琴奉卮酒!蓖瑫r代的詞人趙文在《書汪水云詩后》也說汪元量:“嘗以琴事謝后及王昭儀。”
至元十三年(1276年),宋室被元兵俘至大都,王清惠和汪元量都在其中。北行途中經(jīng)過汴梁夷山驛站時,王清惠曾作《滿江紅·題南京夷山驛》一詞:

王清惠的這首詞寫得很符合她的身份,具有很強的藝術(shù)表現(xiàn)力:詞作從追憶往昔和當前處境入手,寫出了自己的惋惜、悲痛、驚恐,也寫出了北上之行的凄苦,將自己的生活經(jīng)歷、思想感情和性格寫進詞中,感情真實,聲情并茂。
詞作一出,為世傳誦,文天祥、鄧光薦都有和作,當汪元量到達大都后,有感于王清惠詞作的感染力,寫下和詞《滿江紅·和王昭儀韻》:

遵循原詞的韻律,依次押韻又要避免聲韻的拘束,還要與原詞的意思接近而又不能重復(fù)雷同,這是作為一首和詞最基本的兩個要求。
汪元量和王清惠在宮廷中相識,那時汪元量只是一位琴師,而王清惠是昭儀,身份地位不同。宋室北行,兩人都在其列,此時卻是相同的身份和處境,一路患難與共,他們之間早已沒有了以往的身份和地位的差別,更多的是患難與共、惺惺相惜的友情和知己之情。
兩首詞作的上闋都是追憶昔日宮廷的繁華生活。雖然都是追憶往昔的繁華生活,但是兩首詞還是有不同之處:王清惠作為昭儀,主要回憶自己的得寵和幸運;汪元量是宮廷樂師,他主要追懷的是宴會歡愉的場景。

如開篇三句寫西王母瑤池蟠桃大會的盛況,其實是借喻南宋宮廷歡宴的逸樂場景。再如“被午夜、漏聲催箭,曉光侵闕”兩句,寫宮廷宴會通宵達旦,參加宴會的人都盡情享用,所有人都沉浸在歡樂之中,不覺晨曦已照進宮樓。這兩句寫宴會的持續(xù)時間長。
接下來的“恨黑風吹雨濕霓裳,歌聲歇”,詞意急轉(zhuǎn)直下,喻指元兵南下,逼近臨安,一切繁華景象頓時煙消云散。
對于這一歷史事件,王清惠、汪元量都直接化用了唐代詩人白居易《長恨歌》中的“漁陽鼙鼓動地來,驚破霓裳羽衣曲”。王清惠說“忽一聲鼙鼓揭天來,繁華歇”,而汪元量用“黑風吹雨”的意象代替唐代歷史典故,在表達手法上更含蓄一些。

下闋是汪元量設(shè)想王清惠的處境和心曲,代她一訴衷腸!叭巳ズ螅瑫鴳(yīng)絕。腸斷處,心難說”共四句,每句三個字,以急促的音節(jié),富有律動性的節(jié)奏,抒寫王清惠北來后家書斷絕,肝腸欲斷、情難自禁的悲苦心境和王清惠那剪不斷的濃濃鄉(xiāng)愁。
“更那堪杜宇,滿山啼血”兩句又將詞意推進了一層,從個人情感轉(zhuǎn)向家國遭遇。杜宇是杜鵑的別稱,杜鵑啼血也是出自白居易的《琵琶行》:“其間旦暮聞何物?杜鵑啼血猿哀鳴。”杜鵑啼血常作為亡國之恨的象征。詞人在此處喻指南宋滅亡,進一步加深“腸斷處,心難說”的內(nèi)涵和深度。
“事去空流東汴水,愁來不見西湖月”兩句,不僅對偶精工,而且內(nèi)容深廣,十四個字將南北兩宋的亡國歷史作了高度概括。東汴水代指北宋都城汴梁,西湖月代指南宋都城臨安。同時,“西湖月”三字也含有鄉(xiāng)愁,在行文上又呼應(yīng)“人去后”四句。

結(jié)尾三句,汪元量回應(yīng)王清惠本人及其原詞,因為王清惠的原詞結(jié)尾句有“淚沾襟血”的哭訴。汪元量的“有誰知”這個問句,包含著“無人知”和“只有作者知”兩層意思,極其酸楚,極其悲傷,讀來讓人破防。
“泣”字和王清惠原詞中的“淚沾襟血”遙相對應(yīng),詞人以破鏡比喻親人離散,兼喻宋元易代的史實。汪元量的這首詞是王清惠《滿江紅》的和詞,揮灑自如,用詞貼切,詞意與王清惠原作高度契合,毫無違和感。
汪元量該詞不失原唱中應(yīng)有的含義,又傾訴出守望相助的知己之情,也展現(xiàn)了詞人的內(nèi)心世界,將詞人內(nèi)心的哀愁表達得淋漓盡致。從命題和用筆上來說,這是一首成功的詞作,這也是作品蜚聲詞壇,為人傳誦經(jīng)久不衰的原因。

宋室一行三千余人,抵達大都后,又遠戍元上都(今內(nèi)蒙古錫林浩特)、居延(今甘肅張掖)、祁連山等地,汪元量也在其列,每一處都寫下了詩詞,他用這種方式記錄下了一段難忘的歷史。
元世祖至元二十五年(1288年),離開臨安已經(jīng)十三年的汪元量出家為道士。在元大都舉行的一次宴會上,汪元量借給元世祖彈琴的機會,懇請南歸,得到同意。1299年,年近花甲的汪元量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鄉(xiāng)錢塘。此后余生,他往來于江西、湖北、四川等地,以特有的視角和情感寫下了大量詩詞,記述了南滅亡后的所見所聞和現(xiàn)狀。
若從文學的角度評價,汪元量歷史題材的詩詞不如杜甫的詩歌那樣有感人至深的藝術(shù)力量,若從歷史的角度來看,汪元量詩詞中的歷史細節(jié),又是極其珍貴的。汪元量作為一位親歷者和見證人,記錄了他在宋元更迭時的所見所聞、所思所想,尤其是南宋王室北上的遭遇和經(jīng)歷,那就是一部鮮活的歷史。
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,詞人作為歷史車輪的見證者和親歷者,將自己的情感和主觀意識融進詞中。汪元量的詞作既有史家的紀實,又有詞所表達的獨特情感。他以詞為史,寫出了宋元易代的歷史厚重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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