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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藝論·研究] 正是時候讀蘇軾

2 已有 23 次閱讀   2025-04-21 15:44
正是時候讀蘇軾
群學(xué)書院 2025-04-20 08:15
題圖:蘇軾像
人們總說,讀蘇軾能治愈自己的精神內(nèi)耗。但蘇軾的人生哲學(xué)究竟是什么?歷經(jīng)千百年,那反復(fù)被引用的“豁達(dá)”,真的還能照進現(xiàn)代人的困境之中嗎?
學(xué)者朱剛在《蘇軾十講》中做了一件特別的事。他拋棄了世人對蘇軾的標(biāo)簽化解讀,沿著蘇軾的詩詞溯流而上,以其作品中反復(fù)出現(xiàn)的意象為切口,更客觀地還原了其精神世界。我們這才得以窺見:所謂樂觀豁達(dá)并非與生俱來,而是品嘗了“縹緲孤鴻影”的孤寂,才有了“春來何處不歸鴻”的解脫,是在悲觀與從容釋然中反復(fù)自洽。
所以,蘇軾的永恒魅力不在于一味地鼓勵人們積極向上,不在于提供非此即彼的答案,而是展現(xiàn)生命在困境中的無限可能,是在認(rèn)清人生如寄的本質(zhì)后,仍能在飄搖世相中打撈詩意。
這大概也是我們紓解現(xiàn)代性焦慮的關(guān)鍵。不必被困在“內(nèi)卷”或“躺平”的單項選擇之中。駐足停留,拓寬厚度,也是生命的意義。
本文摘選自《蘇軾十講》,轉(zhuǎn)自鳳凰網(wǎng)讀書,小標(biāo)題為編者所擬,篇幅所限內(nèi)容有所刪減。
正是時候讀蘇軾
文 | 朱剛
來源 | 鳳凰網(wǎng)讀書
01
從“雪泥鴻爪”到“何處不歸鴻”
蘇軾的詩詞中對“鴻”的書寫非常多,經(jīng)常是用來自喻的。“鴻”是候鳥,隨季節(jié)的更換飛來飛去,蘇軾是個官員,也要隨朝廷的差遣跑來跑去,于是他覺得自己像“鴻”。進一步說,不但是跑來跑去的時候像“鴻”,整個人生也就是在世間的一次匆匆旅行,所以人生在整體上也像“鴻”一樣飛過這個世界。
那么留下來什么呢?也許有些痕跡,就是“雪泥鴻爪”了。這“雪泥鴻爪”出自他早年寫的詩,可以說是他有關(guān)“鴻”的書寫中最膾炙人口的了。不過,這僅僅是蘇軾寫“鴻”的起點,從這個起點出發(fā),經(jīng)過一生,后來有個終點。我們先來看一下這個終點,因為它跟起點非常不同。正因為終點跟起點不同了,所以我們有必要去考察產(chǎn)生不同的過程。這過程,就是人生。
宋徽宗建中靖國元年(1101),也就是蘇軾在世的最后一年,他從貶謫之地海南島獲赦北歸,五月一日舟至金陵(今江蘇南京),遇見老朋友法芝和尚,作《次韻法芝舉舊詩一首》:
春來何處不歸鴻,非復(fù)羸牛踏舊蹤。
但愿老師真似月,誰家甕里不相逢。
蘇軾寫了此詩以后不久,七月二十八日就病逝于常州。所以,第一句中的“歸鴻”是他最后一次對“鴻”的書寫,而且肯定是用來自喻的,因為這個時候他好不容易從海南北歸了。
我們知道這一只“歸鴻”馬上就要終結(jié)旅程,讀起來不免是傷感的,但蘇軾寫下“何處不歸鴻”的時候,心情無疑是喜悅的。
這就是跟“雪泥鴻爪”的不同!把┠帏欁Α笔钦劜簧舷矏偟,也可以說是相當(dāng)悲觀的。從“雪泥鴻爪”到“何處不歸鴻”,意味著從悲觀中解脫出來。
紀(jì)錄片《蘇東坡》
當(dāng)然這首詩比較難讀,除了“歸鴻”以外,接下來還有“羸牛踏舊蹤”和“老師真似月”兩個比喻,四句詩寫了三個比喻,而且大抵直呈喻體,對喻義沒有明確的闡說。這樣的寫法給我們解讀詩意造成很大障礙,但這是老朋友之間相贈的詩,作者這么寫了,他相信對方即法芝和尚是能夠看明白的。
孔凡禮先生編訂《蘇軾詩集》時,參校了各種版本,把詩中“真似月”一語校改為“心似月”。這個校改,我覺得也不對。
蘇軾有一篇文章,叫《書過送曇秀詩后》:
三年避地少經(jīng)過,十日論詩喜琢磨。自欲灰心老南岳,猶能繭足慰東坡。來時野寺無魚鼓,去后閑門有雀羅。從此期師真似月,斷云時復(fù)掛星河。仆在廣陵作詩《送曇秀》云:老芝如云月,炯炯時一出。今曇秀復(fù)來惠州見余,余病,已絕不作詩。兒子過粗能搜句,時有可觀,此篇殆咄咄逼老人矣。特為書之,以滿行橐。丁丑正月二十一日。
丁丑是紹圣四年(1097),蘇軾貶居在惠州,法芝前來看望,蘇軾的兒子蘇過寫了一首律詩送給法芝,就是文章開頭抄錄的八句。蘇過的詩里有“從此期師真似月”一句,蘇軾在后面解釋說,這是因為蘇軾早先送法芝的詩里已經(jīng)把對方比喻為“月”。我們查一下“老芝如云月,炯炯時一出”之句,是在蘇軾《送芝上人游廬山》詩里,作于元祐七年(1092)。
這樣,事情的經(jīng)過是:元祐七年蘇軾把法芝比喻為“月”;過了五年,蘇過繼續(xù)用這個比喻稱許法芝,所以表述為“真似月”,意思是“但愿您真像我父親說的那樣,澄明如月”;然后再過四年,蘇軾寫《次韻法芝舉舊詩一首》,又轉(zhuǎn)用蘇過的詩句來贈予法芝,文本上應(yīng)該以“真似月”為是。
“真似月”與“心似月”有什么差別呢?都是把對方比喻成“月”,但“心似月”可以是第一次做這樣的比喻,而“真似月”則表明已不是第一次,這是很重要的差別。在蘇軾父子與法芝之間,這個比喻被反復(fù)使用,其喻義為雙方所知曉,且不斷地加深領(lǐng)會和溝通。借助于這個簡單的意象,他們可以達(dá)成更為復(fù)雜曲折的交流。
這一點值得強調(diào),因為詩中另一個比喻“!,也曾出現(xiàn)在蘇軾元祐七年贈予法芝的《送芝上人游廬山》中,也是反復(fù)使用,我們后面將會解析。至于“鴻”,在蘇軾的作品中出現(xiàn)得就更頻繁,其含義亦必為法芝所了解。作為贈詩的接受者,這位方外友人能夠明白“鴻”“!薄霸隆比齻比喻的意思,所以蘇軾不需要多做闡釋。
不過我們?nèi)糇屑?xì)揣摩詩意,則蘇軾將三個比喻連貫地呈現(xiàn)在一首詩里,分明是有一條意脈的。他說我現(xiàn)在是“歸鴻”,不再是“羸!,希望您真的似“月”。這究竟在說什么呢?我們要對這樣一條意脈加以清晰的透視,就必須從蘇軾的一系列文本中找到相關(guān)的書寫,來確定其喻義。我覺得很有意思的一個發(fā)現(xiàn)是,這些文本正好可以把蘇軾的一生串聯(lián)起來。
02
“如鴻風(fēng)飛,流落四維”
蘇軾字子瞻,出生于宋仁宗景祐三年十二月十九日。他的父親蘇洵和弟弟蘇轍也是著名的文人,按照當(dāng)時文人的一般做法,他們都要通過科舉考試走上仕途。不過兩代人在考運上差別很大,蘇洵考了一輩子都是不幸落第,而蘇軾、蘇轍則在嘉祐二年(1057)第一次參加考試就一舉登科。這一年的主考官是歐陽修,因此蘇軾兄弟就成為歐公的“門生”。對于蘇軾來說,拜入歐公門下,應(yīng)該是比金榜題名更重要的事,他后來一生的政治態(tài)度、文藝主張,都自覺地繼承歐公的衣缽。
不幸的是,就在嘉祐二年,蘇軾的母親程氏在家鄉(xiāng)眉州去世,這樣他必須回家為母親守孝。到了嘉祐五年(1060)再到北宋的東京開封府,在歐陽修等人的推薦下,他和蘇轍一起參加了次年舉行的制科考試,又是聯(lián)名并中,蘇軾被授予“簽書鳳翔府節(jié)度判官廳公事”的官職,這是他的仕途起點。于是他告別父親和弟弟,獨自去鳳翔上任,途中寫了著名的《和子由澠池懷舊》詩,就是蘇詩寫“鴻”的起點了:
人生到處知何似?應(yīng)似飛鴻踏雪泥。
泥上偶然留指爪,鴻飛那復(fù)計東西。
老僧已死成新塔,壞壁無由見舊題。
往日崎嶇還記否,路長人困蹇驢嘶。
這首詩前面的四句,就是“雪泥鴻爪”的來歷。
“雪泥鴻爪”是個比喻,其喻義是什么呢?簡單地說,就是太渺小的個體不由自主地飄蕩在太巨大的空間之中,所到之處都屬偶然。古人注釋蘇詩,多引北宋天衣義懷禪師(993—1064)的名言“譬如雁過長空,影沉寒水,雁無遺蹤之意,水無留影之心”來注釋此句,認(rèn)為蘇軾的比喻是受了這禪語的啟發(fā)。
我們且不管兩者之間有否淵源關(guān)系,比較而言,潭底的雁影比雪上的鴻爪更為空靈無實,不落痕跡,自然更具萬緣皆屬偶然、本質(zhì)都為空幻的禪意。
紀(jì)錄片《中國》
不過,從蘇軾全詩的意思來看,恐怕不是要無視這痕跡,相反,他是在尋覓痕跡。雖然是偶然留下的痕跡,雖然留下痕跡的主體(鴻)已經(jīng)不知去向,雖然連痕跡本身也將在時間的流逝中漸漸失去其物質(zhì)性的依托(僧死壁壞,題詩不見),但蘇軾卻能由痕跡引起關(guān)于往事的鮮明記憶,在詩的最后還提醒弟弟來共享這記憶。
所以,義懷和蘇軾的兩個比喻雖然相似,但禪意自禪意,詩意自詩意,并不相同。禪意是說空幻、說無常;詩意卻正好相反,說雖然人生無常,在這世上的行蹤也偶然無定,留下的痕跡也不可長保,但只要有共享回憶的人,便擁有了人世間的溫馨。這也許受了禪意的啟發(fā),但并不是禪,而是人生之歌。
當(dāng)然,“鴻飛那復(fù)計東西”,此時的蘇軾對于人生的感受,確是不由自主,充滿偶然性的。從仕宦的實況來說,這樣的感受將會延續(xù)一生,所以這個“鴻”的意象在他以后的詩詞中也不斷重現(xiàn)。直到他去世,蘇轍在《祭亡兄端明文》中依然用“鴻”來比喻兄長的身世:
涉世多艱,竟奚所為?
如鴻風(fēng)飛,流落四維。
我覺得蘇轍這幾句正好可以移注“雪泥鴻爪”一喻。因為身世飄忽不定,所以一切境遇皆為偶值,無處可以長守,不能安定。而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,在于為官之人不能自主,一身隨朝廷差遣而轉(zhuǎn)徙,竟不知將來之于何地,則此身猶如寄于天地間,隨風(fēng)飄蕩,而前途也如夢境一般不可預(yù)計。
人生固然是不可完全預(yù)計的,蘇軾還在鳳翔的時候,對他非常欣賞的皇帝宋仁宗去世了,其侄子宋英宗繼位,改元治平;到治平三年(1066),父親蘇洵卒,蘇軾、蘇轍再次回鄉(xiāng)守孝,其間宋英宗又去世了,宋神宗繼位,改元熙寧;到熙寧二年(1069),守完孝的蘇軾回到東京,迎面就撞見一件大事:王安石變法。
03
在不能自主的生涯里“重逢”
更值得珍惜
這里暫不談?wù)撏醢彩兎ǖ氖欠枪^,當(dāng)時產(chǎn)生的一個顯著結(jié)果,就是把北宋的政界撕裂為兩半:支持變法的“新黨”和反對的“舊黨”。有許多原因使蘇軾選擇了反對立場,但宋神宗的支持使“新黨”在“新舊黨爭”中占據(jù)了優(yōu)勢,這就使蘇軾被迫離開朝廷,熙寧四年(1071)任杭州通判,熙寧七年(1074)任密州知州,熙寧十年(1077)任徐州知州,長期在地方上工作。
由于作為地方官的他必須執(zhí)行自己所反對的政令,心情必定是不好的,在當(dāng)時所作的詩文中難免有些宣泄。這些宣泄引起了“新黨”的注意,認(rèn)為是惡意的譏諷,便對蘇軾加以彈劾。
正好王安石罷相,宋神宗改元元豐,親自主持政局,使原本反對王安石的話語讀起來都像在反對皇帝了。語境的改變引起有意無意的解讀錯位,給蘇軾帶來一場牢獄之災(zāi),就是轟動朝野的“烏臺詩案”。
元豐二年(1079)蘇軾轉(zhuǎn)任湖州知州,七月二十八日在任上被捕,八月十八日押解至京,拘于御史臺,到十二月二十八日才結(jié)案出獄。其間,負(fù)責(zé)審訊的御史臺對他嚴(yán)厲拷問,意圖置之死刑,但負(fù)責(zé)法律裁斷的大理寺、審刑院卻認(rèn)為蘇軾所犯的“罪”可據(jù)朝廷歷年頒發(fā)的“赦令”予以赦免,最多剝奪他兩項官職就可以抵消。最后,由皇帝圣裁,加以“特責(zé)”,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,本州安置。受其連累的蘇轍也被貶為監(jiān)筠州鹽酒稅。
于是,元豐三年(1080)至七年(1084)間,蘇軾貶居黃州。他在黃州所作的一首詞里,再次以“孤鴻”自比:
缺月掛疏桐,漏斷人初靜。
誰見幽人獨往來,縹緲孤鴻影。
驚起卻回頭,有恨無人省。
揀盡寒枝不肯棲,寂寞沙洲冷。
這里的“幽人”“孤鴻”都在寫自己。他原來以“鴻”自喻,是因為必須隨朝廷差遣而轉(zhuǎn)徙,不能自主,感到被動不安;但此時被朝廷拋棄了,不再轉(zhuǎn)徙了,卻又覺得孤懷寂寞,有不被理解之苦,所以這“孤鴻”仍是精神上遭流落的象喻。
紀(jì)錄片《蘇東坡》
不過,“揀盡寒枝不肯棲”,情愿停在寂寞的沙洲上,表明這“孤鴻”對自己的棲身之地有所選擇。有選擇就是一種主體意識,與完全被動的隨風(fēng)飄蕩之鴻有所不同了。這不能不說是貶謫的打擊喚醒了蘇軾對主體性的自覺,大抵貶居的時候?qū)Α白晕摇钡年P(guān)心總比身任要職時期更多。
蘇軾在黃州所作的詩歌中,還有一首包含了寫“鴻”的名句:
東風(fēng)未肯入東門,走馬還尋去歲村。
人似秋鴻來有信,事如春夢了無痕。
江城白酒三杯釅,野老蒼顏一笑溫。
已約年年為此會,故人不用賦《招魂》。
詩意是說,每年在相同的時間、約相同的朋友到相同的地點聚會,喝酒寫詩,這樣的生活很好,不必因為是貶居就不快樂。這里寫的“秋鴻”,有了候鳥的另一種屬性。在“雪泥鴻爪”里,那個“鴻”只是遷徙、飄零,不知道會去哪里;而這個“秋鴻”是會回來的,一年一度到相同的地方。
所以,作為候鳥的鴻,春去秋來其實是有規(guī)律的,其境遇并非全屬偶然;蛘哒f,偶然性并不來自鴻本身,而是來自外力的迫使。人也是如此,自由之身可以與喜愛的環(huán)境反復(fù)溫存,聽命于朝廷的仕宦生涯才會四處漂泊。
這個時候的蘇軾年近五十,而堅持“新法”、親自主政的宋神宗只有三十幾歲,蘇軾當(dāng)然不能也不敢因為政見不同,就預(yù)想皇帝會英年早逝,他只能為仕宦生涯就此結(jié)束做好心理準(zhǔn)備,調(diào)整心態(tài)去適應(yīng)長期貶居的生活,而從中體會到獲得自由之身的喜悅。
不過蘇軾的仕宦生涯并沒有在黃州結(jié)束。元豐七年(1084)宋神宗下詔讓他離開黃州,改去汝州居住,不久又同意他改居常州。然后,元豐八年(1085)宋神宗崩,年幼的宋哲宗繼位,太皇太后高氏聽政,起用司馬光等“舊黨”官員。蘇軾也在十一月起知登州,十二月受召回京城。元祐元年(1086)任翰林學(xué)士,成了“元祐大臣”。就仕途而言,這是佳境,但也意味著自由之身已經(jīng)失去,他又必須聽命于朝廷的差遣而到處轉(zhuǎn)徙,重新陷入“雪泥鴻爪”般的人生境遇。
元祐四年(1089),蘇軾再次來到杭州,擔(dān)任知州。這又是舊地重游,當(dāng)然跟寫“人似秋鴻來有信”的時候不同,那是主動約了朋友舊地重游,這是被朝廷差遣到同一個地方。但這次重游的經(jīng)歷,似乎令他的人生被動、所至偶然之感有所紓解,以詩為證:
到處相逢亦偶然,夢中相對各華顛。
還來一醉西湖雨,不見跳珠十五年。
這首詩里沒有寫“鴻”,但首句“到處相逢亦偶然”,正好就是“雪泥鴻爪”喻義的直寫。太渺小的生命個體在太巨大的空間里不由自主地飄蕩,所到所遇無不充滿偶然性,同夢境沒有根本區(qū)別。而在這樣的過程中,人生最珍貴的東西——時間,卻悄無聲息而冷酷無情地流逝,當(dāng)老朋友重逢而彼此看到的都是滿頭白發(fā)時,感慨之余,是否為生命的空虛而悲哀呢?在這里,蘇軾雖然沒有悲嘆,可讀者分明能感到一種人生空漠的意識撲面而來。
不過,蘇軾也提醒我們,可以換一個角度來看這件事:如此渺小的個體在如此巨大的時空中飄蕩,而居然能夠重逢,那簡直是個奇跡,足可快慰平生。所以,此詩的后兩句扭轉(zhuǎn)了悲觀的意思,等于是在提議為“重逢”而干杯!因了這重逢的喜悅,“雪泥鴻爪”般的人生也彌漫出溫馨的氣氛,驅(qū)走了空漠意識。
十五年前,蘇軾曾以“白雨跳珠亂入船”形容西湖之雨,同樣的情景如今再一次出現(xiàn)在眼前,仿佛一段悠揚樂曲中的主題重現(xiàn),令人陶醉其中。如果說“重逢”是個奇跡,那么即便如何平凡的人生,原也不乏這樣的奇跡,使生命具有詩意。
候鳥一年一度到同一個地方,當(dāng)然也是“重逢”,但那必須是能夠自主的生涯;這不能自主的生涯里居然也有“重逢”,便是更值得珍惜的。對于日常生活中發(fā)生的一切,不斷地深入體會,就會發(fā)現(xiàn)很多應(yīng)該珍惜的東西。我們讀宋詩,尤其是蘇軾的詩,經(jīng)常會讀到這樣的內(nèi)容。
綜藝《鏘鏘行天下·第三季》
蘇軾離杭?xì)w朝,是在元祐六年(1091),此時他的弟弟蘇轍已經(jīng)獲得更高的官職,進入了執(zhí)政官的行列。所以,為了避嫌,蘇軾經(jīng)常申請到外地任官,先后在潁州、揚州、定州等地?fù)?dān)任知州,中間也曾有幾度在朝,所獲得的最高官職是端明殿學(xué)士、翰林侍讀學(xué)士、禮部尚書。這離執(zhí)政的宰相只有一步之遙,所以《宋史》的《蘇軾傳》還為他沒能當(dāng)上宰相而感到遺憾。
不過蘇軾的仕途經(jīng)歷,后來有人概括為一聯(lián),叫“一生與宰相無緣,到處有西湖作伴”,他不但自己沒當(dāng)上宰相,而且與宰相王安石、司馬光等都鬧得不太開心,而他當(dāng)過地方官的杭州、潁州都有西湖,揚州有個瘦西湖,后來貶謫到惠州,還是有個西湖。
04
“團團如磨牛,步步踏陳跡”
“重逢”的喜悅固然可以遣散到處偶然的痛苦,但這樣的喜悅馬上被另一種痛苦所打消。蘇軾在元祐七年(1092)所作《送芝上人游廬山》中,使用了另一個比喻,就是“!保
二年閱三州,我老不自惜。團團如磨牛,步步踏陳跡。豈知世外人,長與魚鳥逸。老芝如云月,炯炯時一出。比年三見之,常若有所適。逝將走廬阜,計闊道逾密。吾生如寄耳,出處誰能必。江南千萬峰,何處訪子室。
所謂“二年閱三州”,就是指元祐六、七年間,蘇軾從杭州知州被召回,又出知潁州,移揚州。此時蘇軾五十六七歲,過了中年,漸入老境。數(shù)州皆其早年游宦經(jīng)歷之地,臨老出守復(fù)又至此,初時雖有“重逢”的喜悅,但“重逢”得多了,卻猶如轉(zhuǎn)磨之牛,“步步踏陳跡”了。
所以他羨慕法芝的自主生涯,這游方的僧人總是到處跑,每次見到時,都說要去一個新的地方,這會兒是要去廬山了。相比之下,“吾生如寄耳,出處誰能必”,蘇軾的生涯就不能自主,無法預(yù)料,只好“團團如磨!保谠卮蜣D(zhuǎn)。
錢鍾書先生對這個“磨!敝饔幸环治觯斯旁娭兴伒呐柚兄x、拉磨之驢、磨上之蟻,及西方文學(xué)中的有關(guān)比喻,進行闡釋,說這是“生涯落套刻板,沿而不革,因而長循”,“守故蹈常,依樣照例,陳陳相襲,沉沉欲死,心生厭怠,擺脫無從”的意思。
這個分析很透徹了。我們拿來跟“雪泥鴻爪”之喻相比,這“磨!敝鞯挠髁x可以說正好相反:前者苦于到處偶然,后者則苦于人生的重復(fù)無趣。若將兩者聯(lián)系來看,則更覺意味深厚:從少年時感嘆人境相值的偶然性,到中年后歷經(jīng)宦途的轉(zhuǎn)徙,改為感嘆人境相值的重復(fù)性,這一轉(zhuǎn)變中,積累了厚重的人生閱歷和久長的人生思考。
“雪泥鴻爪”之喻中暗示的那個太大的空間,在“磨!敝髦凶兊锰。這是一種時、空交換的關(guān)系,時間久了,空間便小了。就此而言,即將再次降臨到蘇軾頭上的貶謫命運,卻會把他帶向前所未至的嶺南大地,乃至天涯海角,毋寧說是值得歡慶的。
話劇《蘇堤春曉》
最后,讓我們回到《次韻法芝舉舊詩一首》:
春來何處不歸鴻,非復(fù)羸牛踏舊蹤。
但愿老師真似月,誰家甕里不相逢。
這是蘇軾留下的最后幾首詩之一,其詩意頗堪看作他對人生思考的總結(jié)。
首句“歸鴻”,是早年“雪泥鴻爪”之喻的再現(xiàn),但喻義已大不相同,因為這次不是隨風(fēng)飄零的“鴻”,而是“歸鴻”,雖經(jīng)飄零,畢竟總會歸來。在蘇軾北歸,經(jīng)過海康時,他與貶謫在那里的秦觀見了最后一面,分別時,秦觀作《江城子》一詞相送,首句就是“南來飛燕北歸鴻”。
秦觀想必了解蘇軾詩詞對于“鴻”的書寫,所以用“歸鴻”喻蘇軾,而蘇軾此詩中的“歸鴻”肯定也有自喻之意,近承秦觀詞句,遠(yuǎn)翻早年“雪泥鴻爪”之案,身世的飄忽不定和人境相值的偶然性,被這“歸”字解去了。
次句“羸牛踏舊蹤”,又是復(fù)現(xiàn)“磨牛”之喻,但這次經(jīng)了“奇絕冠平生”的海外一游,便在這個比喻的前面加了“非復(fù)”二字,意謂已擺脫“步步踏陳跡”之痛苦,空間的局促和身世遷徙的重復(fù)循環(huán)也被超越了。
后二句既是對法芝的期望,也是自述人生思考的心得,即謂人生的真實、本來之面目,原如皓天中的明月,永恒存在,并且能為人人所理解,因為那原是一切人類的共同底蘊。人生的最終意義,歸結(jié)到此“月”喻。
“鴻”“牛”“月”,這三個比喻寫出了蘇軾人生思考的歷程,而在這首詩中完全重現(xiàn),仿佛生命就是這樣一首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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